□海霞

秋意已浓，凉露沾衣。我独自漫步在一条罕有人迹的小路上，四周是这般安静，清冽纯澈的空气扑面而来，让人神清气爽。

脚步不由得停在路旁——打碗花！它竟是这般鲜亮！

路西是一片尚未开发的工地，杂乱无章，荒草蔓生。可就在这片毫无美感可言的芜杂之中，一簇簇紫红、晴蓝的打碗花正迎着沁凉的秋风灼灼地开着，那颜色摄魂夺目。“秋花更比春花艳”，在这万物渐趋萧瑟的时节里，与它们的不期而至让我不由得心生欢喜，驻足凝望。它们的美不带半分孤芳自赏的骄矜，而是一种全然接纳的生命姿态——接纳贫瘠的土壤，接纳渐凉的秋风，然后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这个季节。它们就那样不娇嗔不挑剔地在我必经的路旁静静绽放，仿佛专为照亮我沉寂已久的心而来。我心底泛起一丝温柔的感动，俯下身，轻抚那可爱的小喇叭。花瓣莹润，质地细腻，竟不带一丝秋凉。

“滴滴——”爱人的车来了。我带着未尽之意上了车。

“这花真好看。我们小时候叫它打碗花，却不知它究竟叫什么。”我望着窗外说。

“我们叫喇叭花。”爱人接话，“想去哪儿？”

“就沿着去荆轲公园的那条路随意转转吧。”

我口中应着，思绪却仍萦绕在那片斑斓的花影里。

童年时，家乡的田埂边篱笆旁到处都有它们的身影，像一个个挺起的小喇叭在秋风里无声地呐喊。奇怪的是，一到傍晚，它们便合拢起来，仿佛也要安睡。大人总吓唬我们：“谁要是摘了这花，吃饭时准会打碎碗！”我从小心眼实，从不敢伸手，只敢远远地看。可即便如此，有一回午饭，我还是失手摔碎了一只碗。“妈，她准是摘打碗花了！”三姐话音未落，母亲的手已打在我的手背上。

想到这儿，我不禁莞尔。如今想来，那古老的禁忌传递出的或许不只是爱惜花草，更是一种朴素的哲学：世间之美并非都要占为己有，怀着一份敬畏去欣赏，各得其所，方能成就一种圆满。那打在手上的巴掌，如今忆起，倒像是一种关于“界限”的启蒙。

车子驶过荆轲公园悠悠南行。路旁的草木虽未全然枯黄，却已失了盛夏的精神。唯有那一朵朵粉的紫的打碗花，不时从草丛中树木间钻出来，如梦似幻，是那么亮眼。它们仿佛在宣告说：生命的价值在于，无论身处何地，都要坚持发出自己的声音，展现自己的颜色。

这让我想起一位朋友。她是中学语文教师，退休后并未选择游山玩水，也无心于广场舞的热闹，只是安静居家，莳花弄草，读书写作，续写着少女时代的文学梦。如今，她已出版了两本散文集。她选择了属于自己的生命状态——永远采集美好，永远传递希望，而自身永远在追寻的路上。

“停车，停车！”我连声喊道。车刚转过一个小村，行至易水河东岸的公路旁。山脚下一片低洼地里流光溢彩，仿佛打翻了调色盘——紫色的、绯红的、深粉的、雪白的……各色打碗花竞相开放，将这片秋意渐浓的天地渲染得一片烂漫。我惊叹于大自然的神奇，同一种花，怎能晕染出如此丰富的色彩？我也在惊叹中豁然醒悟：生命的本质虽然相同，但每一个个体都可以活出自己独一无二的绚烂。

多美的花啊，不择地，不择时，自顾自地在秋风里烂漫绽放，以最柔弱的身姿诠释了最强大的生命力。